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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章、戏

第五十六章、戏

  唐青一听他如此指责,脸上顿时没了半点血色。她先是摇了摇头,正要开口说什么,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浑身一颤,跟着慌里慌张的在胯下用手抹了一把,放到口中用舌尖略略一尝,旋即花容失色,侧身探头出去呸呸连吐了几口唾沫,又下床慌忙拿过酒壶连漱了七八口,才六神无主的看向床上的南宫星道: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这……这落红杀……也许……也许是我娘……我娘她……可……可是……”

  南宫星双手抱着肚腹,勉强挪到床边,深吸了口气,咬牙道:“什么落红杀?是你们唐门的毒药么?好厉害……我用内力几乎要压制不住了……”

  唐青忍着胯下刺痛踉跄走回床边,一边结结巴巴的解释着落红杀是什么毒物,一边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,从里面掏了一枚黑乎乎的药丸,一把塞进南宫星嘴里,道:“这……这抗毒丸对寻常毒素稍有抑制效用,你……你尽量用内力压着。我去找行简大哥,看他有没有解药!”

  看她表情眼神着实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模样,南宫星心中一软,挤出一个微笑,道:“好……那你去,我……在这里等你。”

  唐青甩头冲出门外,高声叫道:“行济哥!昕姐!快来!快来啊!”

  随着一阵凌乱脚步声,唐昕伴着一个中等个子相貌颇为秀气的少年一起跑了进来。唐昕往南宫星这边瞄了一眼,虽然心知肚明,还是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,倒也不用太过作伪,一扯唐青衣袖道:“青妹!这是怎么回事!”

  唐青苦着脸摇了摇头,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下了落红杀,结果害了南宫公子,你和行济哥身上有什么药,快帮他用用。我……我去找行简大哥救命!”

  既然是中了落红杀,那唐青如今是什么情况不言而喻,唐昕皱了皱眉,一把拽住要往门外冲出的唐青,道:“你还痛着,给我坐在这儿等。我去找行简大哥。行济,你陪着青妹。让她冷静些,别乱了阵脚。南宫公子内功深厚,想来应该能挺上好一阵子。我这就去。”

  唐昕也不理会唐青满面的不愿,将她往椅子上一按,扭身飞奔而去。

  本是浓情蜜意大功告成的当口,却节外生枝到这种地步,唐青坐在桌边黯然垂首,也不知是心底越发委屈还是愧疚功亏一篑,就这么压抑着低声抽泣起来。

  想来再怎么心弦坚韧的女子,一时也难以承受破身之际男伴中毒将好好的初夜半途而废这种打击。

  唐行济宽慰了唐青几句,也取了一枚抗毒丸交给南宫星吃下,仔细端详了一下面色,皱眉道:“南宫兄,你现下感觉如何了?”

  南宫星脸颊已经浮现出一层淡淡黑气,但他侧头看了看仍在啜泣的唐青,还是笑道:“还好,我靠真气护住了丹田和心脉,至于其余地方,这会儿也顾不得了。除了动弹不得,一时到也死不了。”

  唐青抽了抽鼻子,将眼泪一抹,霍然起身拿过一盏油灯,挪到床边照着南宫星的脸,突然大声道:“这……这还好个屁!你内力总有耗完的时候,毒气攻心,神仙也救不了你!你……你倒是骂我两句啊!你中这毒,都、都是我害的不是么?”

  南宫星半垂眼帘,虚弱道:“是我定力不足被你引动了情,怎么能再来怪你。而且,你不是也不知情么……”

  唐青死死咬住下唇,掌中灯火映在哭的有些发肿的眼中,不住跳跃闪动。她的牙齿在她的嘴唇上越陷越深,嫣红的嘴唇凹陷,发白,然后突然又转为嫣红,只是这嫣红却在流动,渐渐凝聚成一滴血珠,慢慢变大,坠落,在她小巧白皙的下巴上拖出一道鲜艳刺目的痕迹。

  察觉到唐行济投来的担忧目光,唐青身子略略一颤,抬手将唇下的血痕擦掉,举起油灯回到桌边坐下,既不去整理仍显得十分凌乱的衣裙,也不去管乱成一蓬的鬓发,就这么呆呆的坐着,似乎在思考着什么。

  屋内安静下来,只剩下南宫星粗浊沉重的喘息,展示着压抑的痛苦。

  等了许久,唐昕总算带着唐行简赶了过来。

  唐行简一进屋门,就反手将门闩上,满面担忧的走到床边蹲下,抬头看着南宫星的面庞伸手抓过他腕脉把住,皱眉唤道:“南宫兄弟,南宫兄弟。”

  南宫星微微睁开双目,脸上已是黑气蔓延,勉强挤出一个微笑,道:“唐兄,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和你重逢,到叫你看笑话了。”

  “诶,兄弟这是哪里的话。分明是我办了没脑子的事,”唐行简一副恼恨万分的模样,在头上抓挠了两下,道,“我传讯叫人的时候忘了提醒家里一句,我……我是看中南宫兄你一表人才,想为家里添个少年英雄的好女婿。可能唐青过来的时候,她娘亲担心她有什么不测,偷偷给他吃了落红杀。我要是知情,决不让她来与你相会。这可让我怎么办才好!”

  “这毒……没得解么?”南宫星看着唐行简的眼睛,挣扎问道。

  唐行简眉梢一垂,显得更是丧气,苦着脸道:“这本就是家里保护年轻姑娘豁出去玉石俱焚的东西,怎么还会再专门备下解药。”他摸出一枚药丸,塞进南宫星口中道,“你先吃下抗毒丸,靠内功坚持住。我去找辆马车,咱们连夜赶去唐门。只要能坚持到唐门,就有办法救你!”

  先前唐行简进门时,唐青还是一副疑虑重重的神情,听到这里,脸上才稍稍缓和,细声道:“行简大哥,这里往唐门靠马车少说也要半个多月,不行……你把他绑到我身上,我骑马带他。”

  唐昕立刻摇了摇头,道:“不行,颠簸狠了,内力封闭不住,只怕要死在路上。”她口中说着,凤目斜瞥顺势打量了一下唐青。

  并非强行凌辱的情况下,女人对头一个占了自己身子的男人,再怎么也会多少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,唐昕自己了解的很,对唐青面上的复杂神情,便也难得的认同了一次,过去揽住她的肩膀,轻轻拍了两下。

  唐行简皱眉站起,道:“事不宜迟,行济,你跟我来。咱们去找马车。唐昕,唐青,你们两个照顾好南宫兄弟。”

  一听这话,唐昕点了点头,唐青却好似想起什么一样忙不迭拍开肩上唐昕手掌,起身又走到南宫星身边坐下,自顾自搂住南宫星软语安慰,犹如示威一般。

  唐昕心头登时添了一股闷气,只得重重哼了一声,在唐青刚才的地方坐下。

  唐行简刚刚走到门边将门闩抬起,门外却传来一声大笑,旋即喀嚓一声脆响,那实木屋门竟像是泥捏纸糊,被一只手掌切豆腐般斩了进来,上好的青铜户枢嘎嘣一下崩飞屋内。

  唐行简面色微变,双手一推门扇向后纵出两步,顺势在腰间一抹,麂皮手套便已穿戴妥当,掌中捏住一把毒砂,紧盯住屋门。

  那只手掌白白净净,若不是骨节粗大,简直秀气的好似女人。但这手的力道却大得吓人,门轴一切而断,同时打横一斩,雕花木门便被拆得支离破碎,断成两截。

  破烂门板掉在地上之后,便露出了门外站着的人。

  那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,须发乌黑肤白如玉,颇有些养尊处优的气质。但真正养尊处优的人,绝不可能用一只左手就像撕纸一样扯开一扇木门。

  那中年人很和气的笑了笑,道:“唐贤侄,你悄悄离席,原来就是为了这事么?”

  唐行简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,他又向后退了一步,恭敬道:“单叔叔,我……也是为了江湖道义。”

  唐昕双目微瞪,在唐行简身侧低声问道:“这……难道是那个单雷颐?”

  看唐行简微微颔首,唐昕心中一惊,忙回头看了南宫星一眼。南宫星却好似没有听到,仍是有气无力的倚在唐青身上,浑然不觉。

  唐昕唯恐南宫星不知道此人厉害心中轻慢,硬着头皮又抓紧插言道:“可、可他不是在镇南王府做世子的师父么?为何会在这里?”

  单雷颐轻轻转动着右手上的翠玉扳指,微笑道:“世子习武有成,每日自行练习即可。我远离江湖也有些时日,没想到重回是非之地,就赶上一桩大事。”他依旧看向唐行简,道,“这么多人四面八方凑到一起,就是为了找几个人。我们商量的费尽口舌,你们唐门到已经在盘算着把其中一个偷偷运走了。”

  唐行简擦了擦额上冷汗,道:“单叔叔,这位南宫兄弟在暮剑阁也算帮过唐门的忙,此刻中毒,晚辈一时情急,便只想着带他去设法解毒,是晚辈思虑不周,真是抱歉的很。”

  “这就是那个如意楼的小子么?”单雷颐垂目一瞥,眉心微蹙,“倒还真是中了剧毒的模样。你们怎么看?”

  他最后一句是对旁说出,话音刚落,关凛已经从旁提刀闪进屋内,盯着南宫星的脸看了一会儿,道:“嗯,是中了毒。”

  门外又响起了柳悲歌的声音,“要真中了毒,就让他先去救命吧。刚才咱们不也说了,那十九口血案疑点太多,不能定论,官府的事情交给官府去办,咱们就想着方家的事得了。”

  方群黎的声音紧随其后,道:“话是这么说,可这位南宫星与方家的事也多有牵扯,就这么让他走了,只怕不好吧?”

  回廊中远远传来邢空略显胆怯的话,“可他要是被毒死了,咱们不也什么都问不出来么?”

  单雷颐抬手拦住话头,淡淡道:“无妨,从这里到唐门怎么也要十天半月的功夫,咱们问问话,总不会害了他的性命。问清了事情,我亲自备下车马送你们上路,绝不耽误。走,先把人带去咱们那边吧。”

  一个腰间别了双判官笔的汉子凑到单雷颐身边,道:“要不要我去点了他的穴?这小子功夫不错,可别让他跑了。”

  唐青身子一颤,立刻高声道:“不行!他现在毒性全靠内功压着,一旦截了经脉,转眼就会毒发,那……那你们什么都问不到了。”

  那汉子一怔,又道:“那……我去找条绳子?”

  关凛突然转过独眼看着门口,道:“不必。他内功全用着,直接带走就是。”

  那汉子对关凛似乎颇为忌惮,当下不敢再言,退回暗处。

  关凛大步走到床边,伸刀一拨将唐青撇到一旁,左手一抓一提,就这么将南宫星壮硕身躯轻轻松松的拎在了手上,返身向外走去,口中道:“走。”

  唐门四人落在屋中,神情各异,唐青动了动嘴,正要问些什么,门外方群黎探出头来,冷冷道:“你们也过来吧。万一南宫星压制不住毒性,还要有劳你们想办法让他多活片刻。不然,诺大的湖林城,找白家兄妹两个人也太费力气。”

  唐行简点了点头,道:“知道了,方兄先行一步,我们兄妹几个随后就去。”

  方群黎微微一笑,扭身离去。

  唐行简皱眉在屋中踱了两圈,沉声道:“不论如何,咱们先过去再说。有了咱们,说不定还能保住南宫兄弟的命。行济,你和我先走。唐昕,你帮唐青好好打理一下,咱们唐门子弟,不能这么邋里邋遢的见人。”

  唐青心中似乎有着不小的怨气,唐昕拿着梳子刚伸过来,她便一掌拍开,自己走到木架旁端过水盆放到桌上,映着水面自己用手指梳理发丝。

  唐昕心中记挂着南宫星,不愿在此多做耽搁,便又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巧铜镜,递了过去。

  唐青恨恨哼了一声,仍不肯接,侧挪几步,竟连唐昕身边也不肯去站。

  一阵怒气上涌,唐昕看屋中只剩下她们二人,索性道:“这落红杀又不是我下到你身上的,你给我闹什么别扭?你起码办成了,比我这没办成的强,按你的性子,不是该高兴么?”

  唐青霍然回头,咬牙道:“这……根本就是你们算计好的!”

  唐昕暗暗吃了一惊,忙道:“你这话是从何说起!”

  唐青眼圈发红,一字字道:“南宫公子中了剧毒,你和行简大哥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提起过昨日给你的那两丸秘药。那不是号称吃下之后十天半月百毒不侵么?为何这时候不肯拿出来了?他不肯吃,不是应该还在你身上么?除非……你们根本就知道,那不是什么秘药。”

  看唐昕面色微变哑然无语,唐青又道:“药是假的,多半你勾引不成的事,也是假的!你们就是想做一出戏,哄我来做这件事。我猜……就是因为我身上不知何时已经中了落红杀吧!”

  唐青眼中泪光闪动,愤愤道:“是,我学武不如你们,心智才干也不如你们,我一门心思钻研的就是如何笼络男人,如何把咱家看上的人才弄到咱们一边,像你们这些有正经差使的,都瞧不上我们这种贱活儿。可这种事总要有人做!我是抱定了决心来的,不管那是个什么男人,我都要奉他为夫,任打任骂,嫁鸡随鸡。你当我一个黄花闺女费尽力气卖弄风骚,勾引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上床是件很容易的事吗?你们……你们却把我当作下毒的道具?我就已经贱到这种地步了么!你跟着南宫星这么久,喝水吃饭难道就没有机会?为何……为何非要用这样……这样残忍的法子……我的第一个男人,就要……被我……这样……毒死了……”

  说到最后,唐青已是泣不成声,满心的愤懑化作泪水,倾泻而下。

  唐昕心头一颤,刹那之间双手掌心攥得满满都是冷汗,一股悲苦涌上,无力的坐在了凳子上。

  唐青这番气话,恰好消灭了她对唐行简抱持的最后一丝期望。

  她没有想到那两颗秘药的事,是因为她心里明白的很,南宫星是作假演戏,全都是事先商量好的谋划,她跟本不急着想解毒的事,又怎么会想起那两颗验不出来路的药丸。

  但唐行简呢?

  他一副要为南宫星解毒的模样,连身上唐家人必备的抗毒丸都掏了出来,为何偏偏想不起唐昕身上还带着的他亲手交过来的秘药?说的神乎其神,总不能还不如唐家最基础的抗毒丸吧?

  要么,是唐行简知道那两颗药根本没有解毒抗毒的功用,所以大意疏忽漏了过去,要么,就是他本就希望南宫星中毒,肯用这些抗毒丸,不过是知道毫无用处罢了。

  而不论哪种,都无疑居心叵测。

  唐昕心念转了几转,定了定神,才开口道:“这事你不能怪我,行简大哥光是强调这秘药对功力有如何如何的好处,我一时情急,都忘了还有避毒的功效了。可能行简大哥对这药也不太熟悉,刚才情急忘了。你也别太多想,咱们先跟过去看看。到了的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南宫公子未必就会丢了性命。”

  唐青抬头擦了擦眼泪,咬牙道:“呸,就是因为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正道大侠,到时候真死了个南宫星,就绝对是他恶贯满盈咎由自取!唐昕,你跟我说,南宫星的同伴都在哪儿,我去找人帮忙!”

  唐昕看她颇为激动,既担心她心神过度激荡有些失常,又怕她是做出的样子为了套其他人的行踪,只好厉声道:“你发什么疯!难道不听行简大哥的安排了么!再说南宫星这人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,我昨天不就说了,连白家兄妹藏在哪儿我都还没摸清,你让我怎么给你找他家的同伴?难不成要我陪你挨家挨户敲门问你们是如意楼的人么不成?”

  毕竟平时言听计从惯了,一被提醒了唐行简的名字,唐青眼中的不忿总算是略略消去几分,她忍着痛站了起来,咬紧牙关提膝抬腿原地猛然错步跳了几下,硬是让自己暂且适应了股间的阵阵裂痛,迈开步子走了出去,“好,咱们就先过去再说!”

  群豪聚集的地方并非客栈,而是先前唐昕与唐行简约见的酒楼,那里离此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,只是唐青夹膝而行不免有些步履蹒跚,比常人还要慢上几分。

  快到的时候,唐青突然扭头看向唐昕,问道:“刚才那个派头很大的,姓单的那个老家伙,当真厉害得很么?”

  唐昕皱了皱眉,虽对她口气颇为不悦,但还是答道:“嗯,他既然重出江湖,那起码也是西南四州数得上的一流高手。就算咱们门主,也得敬他三分。”

  她见唐青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,略一思忖,忙道:“唐青,单雷颐隐居镇南王府多年,身边美女如云不说,还亲自指点过玉若嫣的武功,眼界多半高的很,你可别把主意打到他头上。到时候弄巧成拙,咱们唐家也要跟着受累。”

  唐青一边前行,一边轻声道:“我知道,那种程度的高手,也不是我这么个残花败柳高攀的起的。不过……他好歹也是个男人,方才我衣衫不整的时候,他也算偷偷瞄了几眼。”

  唐昕眉心紧锁,口中却换了讥诮语气,道:“怎么,你这是对那小子动了真情,准备想法子救人么?”

  唐青的脚步顿了一顿,仍不回头,口中却甩出一串假笑,道:“我是为了唐门才来的,怎么可能主动得罪这些武林中的大人物。再说……”她似真似假的叹了口气,“没有行简大哥的安排,我又能做什么?”

  两人磨磨蹭蹭赶到酒楼二层,里头显然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。

  南宫星果然没被捆绑,只是蜷缩在中央一张饭桌旁边,双手抱腹脸上比先前又黑了一些。

  唐行简站在楼梯口近处,一见两人到了,忙摆了摆手,示意她们站到自己身后,压低声音道:“不要节外生枝。他们只是问话,能问清楚,之后咱们就可以带人回唐门了。”

  回唐门?唐昕在心里暗暗赞了声,自己这位大哥倒真是好周详的算计,靠这种不好明讲的事情下了毒,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追究,若是南宫星被直接毒死,白家兄妹少了一大助力,当即便与待宰羔羊没了分别。若是如现在这样南宫星靠内力压制暂且不死,又能说要带他回唐门解毒,不光一样能去掉白家兄妹的臂膀,路上另有安排的话,要取人性命也很容易,就算没有安排真带回去解了毒,南宫星也必然会对他感恩戴德不会再有疑心。

  无论如何都不是亏本的买卖。

  只可惜他没有算到,唐昕抢了一步行动在先,而南宫星又恰好身负农皇珠百毒不侵。

 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对手,这布置也几乎没有什么破绽。

  唐昕越想心中越是发寒,面上却还不得不装出如常微笑,颔首道:“全凭行简大哥安排就是。”

  唐青只是点了点头,并未开口,抬眼四下瞄了一圈后,便就近找了张凳子坐下,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问杂事的样子。

  南宫星周围聚集的,大半都是唐昕认得出身份的武林好手,看气氛颇为紧绷,也知道他们并没问出什么,单雷颐和方群黎柳悲歌三人坐在较远处,谈笑喝酒到像是对这边不感兴趣一样。

  站得离南宫星最近的,是双唇紧闭的关凛,她好似没什么问话的兴致,只是竖着关刀静静站着,一只独眼在人群中来回打量。

  不知是否不屑,真正开口问话的,反倒都是些狐假虎威的小角色,也不知是为了邀功还是想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。

  南宫星听了一阵,抬头挤出一个微笑,道:“几位少侠不必这么大声,我听的清楚。我只是有点不明所以,白家兄妹的下落你们就那么随便问了一声,怎么如意楼的事,你们却纠缠不休了呢?”

  问话的一人脸色变了一变,怒道:“废话,你和如意楼再怎么有关系也不过是个喽啰,幕后必定还有指示。如意楼近年来不断与江湖人士为难,早惹得天怒人怨。方大侠已近退隐,夫妇两个却横遭劫难,不把你们连根拔起,如何对得起他们两人的在天之灵?”

  旁边另一人冷哼一声,道:“擒贼擒王,白家兄妹那点微末道行,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去。但你们这如意楼,可是武林大患,今日起码也要从你身上问出点什么来。”

  另一边桌上,沙俊秋和邢空恰好将搜出来的随身物品检视了一遍,沙俊秋点了点头,邢空便站起扬声道:“这边看完了,金创药一瓶,银票四千五百两,散碎银子十余两,火折等零碎物品若干。并无可疑之处。”

  南宫星痛苦的呻吟了两声,虚弱道:“我早说了,我不过是和白家有交情而已。和如意楼的关系,与你们何干?我是痴情剑骆严的亲传弟子,那位唐兄方才不也帮我证明了?算起来我也是武林同道,你们打算就这样眼睁睁看我毒发身亡么……”

  骆严好歹也是一代武林名家,即便退隐多年余威犹在,南宫星此时抬出他来,问话的几人情不自禁的互望一眼,略显忌惮,其中一个略一皱眉,道:“不过是你们一面之词,你连大搜魂手都会,唐家和你的关系只怕也非同寻常,我们怎么知道唐家人是不是在帮你掩饰身份?”

  话刚出口,立刻就有几人扭头对唐行简好言安抚,唐行简只是微笑点头,似乎不以为意。

  这时柳悲歌远远笑道:“这话倒没有作假,他的确是骆严的好徒弟,我领教过他的情丝缠绵手,颇有青出于蓝的架势。”

  方群黎嗯了一声,接道:“柳兄既然做了证明,身份看来是确凿无疑,不过即便是骆严的徒弟也不能说明什么。纵有名师指点,最后却背离武林正道的年轻人,江湖中不知出现过多少。”柳悲歌虽是他远房表叔,但从未对人承认过身世,对外方群黎自然仍以江湖兄弟相称,他随即话锋一转,朗声道,“我堂弟一家遭逢如此飞来横祸,南宫兄弟,你今日不给个说得过去的交代,只怕我们还不能放你去解毒。”

  单雷颐微微一笑,霍然起身,大步走到南宫星身后,缓缓推出双掌,按在他肩头道:“你不就是怕毒发身亡么?我来帮你一把就是。”

  唐昕心中一紧,但看南宫星并未示意,只好压下担忧静静看着。

  那双手掌看似只是轻轻搭着,但不过须臾,就有屡屡白气袅袅升起,显然是正在用上乘内功为南宫星传递助益。单雷颐双目微眯,面上忽然红了几分,那双手掌霎时间透出一股金属光泽,好似化为银铸。跟着他长声吐气,收功垂臂,笑道:“你既然能运功抗毒,我送你的这些,尽够你多撑一夜了吧?”

  南宫星苦笑点头,道:“多谢前辈惠赠。”

  单雷颐拍了拍他的肩,颇为赞许道:“年轻人有你这份内功修为可不容易,阴阳调和的如此恰到好处,看来骆严隐居的这些年里又有新的进境啊。”

  “不敢。家师不过是百无聊赖,多有钻研罢了。”南宫星小心应答,面上黑气略褪,精神也稍稍好了一些。

  单雷颐走回酒桌,笑道:“你小小年纪练到这种程度,将来前途不可限量。可莫要为了不相干的闲人闲事,背了罪名误了自己大好将来才是。有什么知道的,还是早早说吧。等你去唐门解了毒,若不嫌弃,将来行走江湖若有需要,只管报我的名字。”

  对成名已久的高手来说,肯以名号庇佑,算是极为赏脸的照顾,旁边数人顿时便露出艳羡之色,看向南宫星的眼神,则又添了几丝妒意。

  南宫星苦笑道:“可晚辈确实无话可说。晚辈把白家兄妹一路保送至此,可以说仁至义尽,当即就互道珍重就此分别。之后这些日子,不过是在和唐昕姑娘游山玩水而已。他们两个这会儿,只怕已经逃到不知哪里去了。”

  方群黎冷哼一声,道:“你和唐昕两个人游山玩水,却在客栈开了四间上房,南宫兄弟,你们俩一个人要睡两间么?”

  南宫星勉强一笑,道:“救人救到底,送佛送到西,我在好几处客栈都开了四间上房,预付了一个月房钱,故布疑阵,让你们找起人来,不至于太过容易。”

  “你这诡计多端的小子!”那腰别判官笔的汉子额上青筋凸起,怒道,“就冲你捣的这鬼,杀你十遍也不嫌多!”

  “听你的意思,好像白家兄妹一早便已走了。”方群黎放下酒杯,负手站起,缓缓走到南宫星面前,微笑问道。

  南宫星早就在等他出来,当即作出一副心虚神情,偏开头躲过视线道:“不错,早已走了。”

  方群黎冷笑道:“可惜,前两日我这边有位朋友,不巧撞见过白家兄妹,他们兴致不错,据说还陪着一位盛装打扮得花娘,玩得很是悠闲呐。”

  南宫星面上变色,强笑道:“他们竟然没走么?那看来我这一番心血,倒是白费功夫咯……”他抬眼看着方群黎,道,“那你为何不让你那朋友帮你们去找人?”

  方群黎淡淡道:“李嫦姑娘身体抱恙,连着休养了几日,没办法动身追踪,倒是憾事一桩。否则,也不必耽搁南宫兄弟解毒了。”

  旁边一个汉子叫道:“方大哥,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,就没几句能信的,不如把他交给我们,让兄弟几个把他好好审审!”

  方群黎斜眼瞄着南宫星,缓缓道:“中毒成这副样子,再行审讯于心何忍呐。南宫兄弟,你这么拖着,内力总有不足的时候。你打算就这么耽搁在这儿,直到毒发身亡么?”

  南宫星苦笑道:“是我自作自受,又怪得了谁。只可惜唐家一片好意,我无福消受,还连累了无辜姑娘的清誉,着实罪过。”

  唐青身子微微一颤,抬眼从额发间隙中瞄了南宫星一眼。

  “你倒讲义气,算是个好汉。”方群黎转了转脖颈,回身走回桌边坐下,端起酒杯喝了一口,道,“若不是走错了路,方某到真想交你这么个朋友。”

  南宫星咧了咧嘴,道:“小弟何德何能,高攀不起。”

  关凛左右看了看,突然插言道:“你们打算就这样扣着他么?”

  方群黎将酒杯放下,淡淡道:“南宫兄弟义薄云天,白家兄妹多少也该知恩图报吧?朋友为了他们身中剧毒亟待求治,难道他们听到这消息也不肯露面不成?”

  单雷颐皱了皱眉,但还是道:“你这主意虽然有失磊落,但看来也是唯一的办法了。”他看向关凛,道,“放心,我会隔几个时辰为他传功镇毒,绝不叫他毒发在咱们手中。”

  先前询问的人中有一个突然叫道:“他手上还有十九口人命!就算毒发也是死有余辜!单前辈不必为这种小人浪费真气!”

  南宫星还未开口辩驳,唐行简已在旁开口道:“赵兄,先前咱们明明已经商讨出来,那十九口灭门命案实在有太多不合常理之处,就像关大姐所说,不如留待官府解决。”

  那姓赵的汉子哼了一声,道:“那还不好办,等咱们找到白家兄妹,就把他交给铁爪鸳鸯。六扇门正满城找他,咱们就当送个人情。”

  柳悲歌侧目一瞥,笑道:“赵老弟莫非是想着让他毒死在衙门口里,既没了性命,也成全了咱们一身侠名没有私刑妄判么?”

  方群黎皱了皱眉,看着唐行简道:“唐兄,这毒……你们就非要回唐门才能解掉么?”

  唐青微微抬头,和唐昕一起顶住了唐行间的背影,似乎都在等着听他如何回答。

  唐行简向前走了几步,略一沉吟,抱拳道:“倒也不是,要是单叔叔肯帮忙用内力镇毒,我快马加鞭往最近的唐门联络处跑一趟,备些东西回来,在座各位内力深厚的能再帮一把手,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解掉。”

  这话一说出口,唐昕眼底登时便划过一丝失望之色,仿佛最后一线希冀也被彻底淹没。而唐青,却好似化成了一个石人,连眼神,都变得呆滞无光。

  唐昕深深吸了口气,强压下心中悲愤,她正要上前凑近些,突然身后一只手轻轻扯了扯她,她扭过头,看到的却是那位逢赌必赢杨昙。

  杨昙带着一丝诡黠的微笑,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。

  “我和你赌五百两银子,这毒绝对杀不掉南宫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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